早期明式家具呈现出光素简洁风格，有论者称此是因制作者爱材质之美不忍雕琢，或因使用者志乎于“灿烂之极，归于平淡”之道。实际上，明式家具相当长的时间处于光素形态，非意志不为，实工艺不能为。明晚期至明末清初，黄花梨家具制作已经风生水起，但雕刻工艺及相关的图案设计和工艺尚在孕育之中。光素是当时的工具、工艺技术综合因素下的产物。

传统实用工艺品的视觉宿命是图案装饰。光素的明式家具即使加上多变的线脚，最终也不可抵挡这种命运。纯粹的光素，尽管有所谓行云流水般的花纹和光润的质感，但其素穆和单纯，是优点也是缺点。为了更活跃的视觉，人们总是要寻求装饰化的趣味，要求新的超越性的审美愉悦。 

千百年来，民族传统的欣赏习惯造就了对活泼视觉效果的追求。一个民族的生活美学和器物美学是成百上千年的积累和传承，它们刚性地左右着人们的生活和器物发展。雕刻装饰可以带来最简单、最直接、最本能的愉悦感。有意味的符号图案，更符合民族的社会心理和审美需求。浑金朴玉永远需要高手加以修饰打造。

光素器物是由狭义的木匠完成，他们以锯、刨、凿、斧、锉为工具，锯于线，刨于面，凿于榫，制作出直、曲、圆的构件，加之线脚修饰，最后组合成器。一旦某个构件，或整器需雕饰，那就要交付另一作坊或另外人员，由另一种技艺的木匠，即雕花匠师以雕花工具完成。各种图案的雕刻前提条件是：专门的雕刻工具、训练有素的雕刻技师、专门的设计绘图技艺和不同工种间的合作协调。 

原始光素家具和雕饰家具之间以图案雕刻为界石，明式家具的雕刻依赖于雕刻工具、雕刻技艺和图案设计的发展和推广，甚至可以说依赖于另一脉人力——雕花匠师的加盟或合作。雕饰是另一种工具和技术，是另一种劳动分工，是更多的社会协作，是附加的成本。

这种不同工种合作完成的雕饰家具就是一种复合工艺品。雕饰工艺代表了对更高品质的追求，雕饰图案的构想、放置的位置、尺寸的确定，一定是由审美素质较高、经验丰富的斫（zhuó）轮老手承担。首先，构图设计就是前所未有的、超越性的挑战，要求图案与家具构件的自洽圆融，其次，大多数图案绝非简单铲地凸显图案轮廓，而是准确再现或表现对象，如螭龙、螭凤、凤、麒麟、喜鹊的面目表情、体态，卷草形态的宽窄薄厚、草叶的反侧效果等等均要达到极高的水平。

明式家具雕饰发展是从无到有，从极少到丰富。黄花梨家具自身的奢侈消费品属性更加决定了其秾丽繁华的装饰和富贵堂皇的风尚一定会强势来临。

到清早期，雕饰横扫各类硬木家具，造就了大量的华美富丽器物，明式家具进入鼎盛时期，其绚丽的面貌打通了硬木家具与传统工艺审美的脉络。 

光素时代的结束以点缀性的局部雕刻出现为标志。早期雕刻主要表现在：一是观赏面中心视点，如椅子背板上。二是左右对称点，如案子牙头、双腿、挡板之上。这种对称格局的审美观符合人的对称的左右眼结构。

更进一步，雕饰达到高峰，此时为清早中期，即康熙朝末年和乾隆朝初年。

清早中期，明式家具雕饰已呈现出强烈的求满倾向。此时期，在装饰格局上，除中心点装饰、局部对称装饰外，还有条带式装饰和整面满雕式装饰。雕饰纹饰图案有时不仅是附丽在原有式样上，同时还引导了家具式样的改善和美化，装饰和式样融为一体。这些成为清中期乾隆

朝不厌其烦、过分装饰的先导和铺垫。传统观点认为，繁缛富贵的风格属清乾隆朝所为。实际上，此风发端于康熙朝，清中期继承发展后，进一步铺张。

硬木家具进入图案装饰状态是体现材质之美的最高形态。视觉的盛况更能让明式家具形成了多层次的厚重和多滋多味的意趣。

从审美上看，雕刻是突破和超越的，是新的形式。有满雕图案的家具成为了另一审美范畴的作品。

以科学角度解读，美妙的图案可引起大脑的兴奋、快乐，产生影响一个人情绪的多巴胺物质。

在传统文化史上，中国数千年的工艺品制作，发展到顶峰的形式美，全部是以雕镂绘饰、错彩镂金为标志，从殷商青铜器到两汉漆器，从唐代金银器到明清瓷器，概莫如此。

作者简介

毕业于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先后任职河北省博物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年后，在北京多家出版社任策划组稿编辑，并创建北京紫都苑图书发行公司。著有《曾国藩之谜》（经济日报出版社），整理《曾国藩全集》（中国致公出版社）、《中国通史》（中国档案出版社）、《中国名画全集》（京华出版社）、《古董收藏价格书系》（远方出版社）等著作。从2000 年开始，从事明清家具、文玩古董收藏和研究，现为三家专业艺术媒体专栏作家。将考古学、人类学、图像学、历史学之方法论引入家具研究。2017 年出版《明式家具图案研究》（故宫出版社）。（来源：第四十六期《品牌红木》杂志  张辉∕文）